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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章 春水東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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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章 春水東流

十裏長堤,漫漫花海,熟透了的槐花,像漫漫飛雪,在春風裏簌簌落下。

火紅的駿馬,在飛雪之中疾馳,少女不禁歡呼出聲,放肆的大笑。

平安坊保安們的長長隊列還在跨橋而過,人們紛紛側目,看向落花下的二人。

勒住韁繩,江凡把馬停在了一棵巨大的槐樹之下,江小漁仰頭看著粗壯的枝幹,雪白的樹冠。

紛紛飄落的花兒,灑在臉上,把一滴一滴的花香,留在了臉上。

沁人心扉的香氣,就在鼻尖處縈繞,似甜甜的蜜,一絲絲的滑入人的心中。

“江寧城裏也有槐樹,可是在這鄉野田間,這香氣似乎更加的清新,濃烈卻不惹人生厭,為什麽呢?野槐和家槐有什麽不同嗎?”

江小漁伸出手,接著飄落的花瓣,笑盈盈地問道。

看著秀麗得讓花也失色的少女,江凡頗為驕傲地道:“是因我的妹妹太美,讓這些花不得不露出最美的一面,不然便被我的妹妹比下去了。”

江小漁噗呲一笑,道:“我說哥呀,你是憋了十八年,怕肚子裏的話發黴嗎?凈是撿好聽的說。”

“我就是這麽覺得的,有什麽不可嗎?”江凡笑著刮刮江小漁的鼻子道。

“我卻覺得,這樹是生對了地方,在這裏有遠山襯托,小河映照,這樹就和人一樣,同樣的人和樹,只要放在了合適的位置,便有不一樣的風采。”

江小漁頗為感嘆地道,江凡卻是伸手摘下一串槐花,取了一小朵花兒,放在了江小漁的嘴裏,道:“你嘗嘗,這花是甜的。”

江小漁嚼了嚼,清香微甜的味道在口腔裏游弋,美目一亮,道:“確實很好吃的呢。”

“那是因為你沒有吃過,所以覺得好吃。”江凡搖搖頭,道:“這片槐林,花朵還沒有到最飽滿的時候,我估計過了一兩日,這裏就會有大批的農戶過來采摘,這個季節,新糧未成,舊糧漸盡,農戶多是以這些花朵、野菜,添加少量的麩糠,做成餅子或糊糊為食。”

“真的嗎?”少女有些驚喜地道:“那應該是很美味的吧。”

美味嗎?

想著自己那個世界,吃慣了魚肉的人們,追求綠色養生,對他們來說,或許是美味吧,可是在這個世界,那些終日食草的鄉人們,吃的這些,真會美味嗎?

大宋不是個好世界。

在江凡最初的印象裏,大宋的印象是繁榮的城市,鼎盛的文化。

可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,江凡在親眼看到了真實的大宋,尤其是見到了無數破產的農民,江凡才知道,在這被誇讚的盛世繁華之下,在那星布的城市之外,竟是比之腐朽的滿清,沈淪的大明還是不如。

怪不得這個皇朝只有300多年,卻有400多場農民起義,如此崩壞的農村經濟,人民衣食都難以為繼,不去造反,還有得活路嗎?

記得有位歷史大家說過,即便是沒有草原鐵騎的入侵,大宋也會亡於農民起義。異族的入侵,反而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大宋的內部矛盾,不然這大宋沒準都撐不到300年的國祚。

在見識過了大宋的民不聊生之後,江凡又在自己的腦中翻出了更多的史料,以往大宋的印象,被一副《清明上河圖》掩飾了太多,而在拋開了富裕的表象之後,江凡才發現,這大宋的農村,竟然是窮到了觸目驚心。

哪怕就是在這富庶的東南地區,眼前竟也有大片的良田荒蕪,青壯年勞動力大量逃亡,甚至還有人藏身山林,搖身變成了‘盜賊。’

“怨不得蔡嶷蔡世叔會憂心忡忡啊,這大宋,只不過是文人騷客和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天堂罷了,便是連最基本的民生一項,也是不及格的。這才多久,不過一百多年而已,就要發生糜爛六州的方臘起義,在各個王朝的中期,發生這種規模的農民起義,也是罕見。”

江凡望著一大片草地有些發呆,這本應該都是良田的啊,江小漁有些奇怪的看著江凡,輕聲道:“哥,你怎麽了?在想什麽呢?”

江凡這才緩過了神來,嘆了口氣,道:“你知道為什麽那些人,都要往咱家的地裏逃嗎?”

“因為免租啊。”江小漁理所當然地道,江凡卻是搖頭,江小漁雖然聰慧,可是沒有見過大宋鄉野的雕敝破敗,也沒有感受過那種近乎絕望的生活。

“免租雖好,可是遷徙千百裏,只是為了免租嗎?”江凡輕笑了一聲,道:“是因為朝廷不抑兼並,貧富分化本就嚴重。朝廷把大把的銀子都用來養兵養官,還要花大把的歲幣買和平。農業稅賦本就沈重了,農民還要交農具稅,身丁錢,牛皮錢,鞋錢,林林種種數十項雜稅。縱觀華夏數千年,走路都要交稅的,也唯有本朝了。”

江小漁眨眨眼,道:“所以哥哥你要強兵,要北伐草原,打出一個太平盛世嗎?如此一來,不用再繳歲幣,百姓的負擔自然也就少了一些,是嗎?”

“或許是吧。”江凡點點頭,卻也不知該如何下手,這大宋本身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,疾病纏身,真有挽救的餘地嗎?

其實也是可以打碎重做的。江小漁卻在心中嘀咕。

他們兄妹二人,都是深受江南樵的教導,在江南樵的種種觀點之中,江小漁覺得,如今的大宋,要想改變,唯有推翻重來這一條路。

而在江南樵的論述中,種種無奈的言辭,其實也透露出了這種意思。

病入膏肓,治無可治,唯有轉世重生了。

兄妹兩人都是各懷心思,卻也都沒有說破,江小漁莞爾一笑,拉拉江凡的衣襟,道:“立足腳下,方可行千裏,矚目當前,才可思未來。還是先解決了眼前的麻煩才是要緊,不是嗎?”

“目前的麻煩是,咱們還得多摘些花,回去做餅吃。”

江凡笑了起來,伸手再去摘花,江小漁卻是指著遠處的河岸邊,驚喜地道:“好漂亮的花婁啊。哥,你看,那裏有個花婁,他們用這個花婁在做什麽啊?捉魚嗎?”

順著江小漁指的方向,江凡看到在小河邊,一個農夫打扮的男人,正坐在河邊,看著河中的流水發呆。

他的身邊,梳著羊角小辮的女孩圍著一個花婁,手舞足蹈地蹦蹦跳跳。

那花婁非常的漂亮,一朵朵盛開的槐樹環繞著竹簍。

江凡也是頗感好奇,那簍子像是一個撲魚用的竹簍,可是纏上這麽多的花瓣做什麽啊?

特別的捕魚方法?

江凡有些奇怪地提馬向前走了兩步,江小漁竟是有些羨慕地看著那個花婁,嘟著嘴道:“哥,你看他們家對女兒多好,不行,我也要,你回去也要給我編一個花婁啦。”

江凡笑著點點頭,自家妹子的要求當然要滿足了。

窮養兒子富養女,這要是以後自己的妹子,被哪個小子用一個花婁就騙跑了,可就糟了。

正在兄妹二人觀望之時,呆坐在河邊的林三虎緩過了神來。

他擦了擦眼角的淚花,擠出笑容,拍拍花婁,問道:“月兒,喜歡這個花婁嗎?”

“喜歡啊,爹爹給月兒做的,月兒最喜歡啦。”小丫頭拍著手,興奮地叫著,卻是看到父親紅紅的眼睛,奇怪地道:“爹你怎麽了,眼睛怎麽濕濕的呢?”

“沒事沒事。”林三虎又是擦擦了眼睛,道:“風太大,吹得眼睛疼。”

“哦!”小丫頭乖巧地站到了男人的身邊,拉著男人的衣角,道:“風大的話,我們就回去吧,爹,月兒玩夠了呢。”

頓時又有一股酸楚的感覺湧上,林三虎鼻子發酸,硬生生地憋住,道:“月兒,你到簍子裏來,爹送你回去,送你回老家去。”

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,小丫頭卻是拍手道:“我們是要回老家嗎?回爹爹和娘的家鄉嗎?”

“對,回家鄉,不再活在這裏了。”林三虎已經有些哽咽地道。

“好呀,好呀。”小丫頭雀躍著,邊說邊向花婁裏面爬。

小小的身體,還沒有竹簍高,小丫頭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,也是沒能爬進花婁裏面。

“爹爹幫我呀,月兒爬不進去呀。”

小丫頭還在努力,憋紅了俊俏的小臉,男人木訥的看著,眼淚在眼圈裏打轉。

“爹,你幫我啦,快來幫我啦,月兒要爬不動了。”

小丫頭也著急了起來,嘟著小嘴,拉著自己的衣角,撒嬌地道。

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男人站了起來。

“好,好,好。爹幫你,爹幫你進去。”

男人邊說邊抱起了小丫頭,舉了舉,才把她放在了花婁裏。

“爹爹你真棒。”小丫頭在花婁裏拍著小手道。

“呵呵……”

看著花婁裏的小丫頭,男人苦澀地笑笑,蓋上了竹簍的蓋子,用竹條鎖住。

他背起竹簍,一步步地向河裏走去,每走一步,都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。

“爹,我們不是回老家的嗎?你怎麽往河裏走啊。”

還不知道自己命運的小丫頭,在男人的背後,有些驚慌地問道。

“爹送你回老家啊,回到了老家,那你就再也不會挨餓,再也不會受凍了。那裏有糖人,有炊餅,白白的炊餅啊,只是看著,就讓人咽唾沫。那裏有好看的房子,不透風,也不漏雨,你以後就住在裏面,每天都可以快快樂樂,無憂無慮的生活……”

男人癡癡呆呆地說著,淚水順著臉頰,一滴一滴的滑落,落在河水裏,濺起了朵朵漣漪。

“爹,你不要再走了啦。”

河水漫過了男人的腰際,淹沒了小丫頭的雙腿。

她驚恐起來,封閉的花婁讓她無路可逃,如同行屍走肉的父親讓她越發的恐懼,小小的手,握著花婁的竹條拼命的搖晃。

“爹,不要再走了啦,再走我們都會淹死的啦。嗚嗚嗚,爹,不要啦,月兒怕,月兒怕死的啦。”

小丫頭無助的哭聲,回響在這春日的河邊。

驚起了草中的水鳥,嚇跑了荷葉上的青蛙。

小丫頭的哭聲越來越響,像一把把利刃刺入心裏,把一顆心刺得麻木。

那男人機械地解開了胸前的麻繩,松開了握著花婁的手……

春水東流,帶走了一片雪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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